棋人棋事

【往期回读】

棋人棋事

熊有明

作者熊有明先生：武坚镇人，镇江市作协会员，驾校教练。欢迎阅读他的作品《老三爷的田园生活》《招女婿》《教练记》《母亲的蒲扇》《英雄本色》《舌尖上的幸福》《我的祖屋情怀》。

9岁那年，无意中在父亲的工具包里发现了象棋，很好奇这些木制的棋子是怎样和那些冰冷的斧子刨子锯子啊混到一起的？更诧异平时温顺的父亲为走一步棋而和工友争的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父亲在教了我们简单的车走直线、马跳日、象飞田等走棋口诀后，和我们约定半年后向他挑战。

或许象棋和我有缘，或许我对它情有独钟，半年后，兄弟几个只有我一人脱颖而出，被父亲让一马击败，并授予“臭棋篓子”的“光荣”称号。回想起来，父亲就是我的象棋启蒙教练。

相比于围棋“手谈”的高雅，象棋似乎更适合平民百姓人家。对弈的地点随遇而安。刚刚还各在各家的水稻田里拔草施肥的两位，已经卷着裤角，席地盘腿，坐在田埂边，脚板上的泥巴星星点点，一点也不在意草丛中小虫蚯蚓的骚扰，小小的田埂成了他们的楚河汉界。三个回合下来，赢家吐出一句“臭棋”，拍拍屁股，继续施肥，输家即便一盘没赢，嘴巴上可是不饶人的：今天先放你一马，改日剃你光头。

平民百姓下象棋，大可不必顾及形象，可光脚穿鞋赤膊上阵，可不修边幅胡子拉碴，可吞云吐雾骂骂咧咧。棋子也可以就地取材，只要32枚棋子泾渭分明。棋盘可以是一张纸，如果连棋纸都没有，那就在地上画一个好了。性情中人下棋最讨厌的就是悔棋，白白让对手多走一步。实力悬殊还好，实力相当就因为一步棋就能逆转形势。一盘棋如果中途夭折，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是悔棋，二是有外人支招。观棋不语真君子，最常见的场景就是围观者把下棋的人围个水泄不通，你一言我一语，让下棋的不知所云，走一步悔三步。更有甚者，直接走上前台动手干预，赢了功劳自然是他的，输了跟他关系不大。最让人深恶痛绝的，是那种两边支招的人。田埂边的两位就是不堪忍受“智叟”们的指点，干脆找了个这样的世外桃源，输赢都是痛快的。

我初中的同桌当时是位象棋高手，拿过年级比赛第三名，刚开始对我是不屑一顾的。我就想尽各种办法让他和我下棋，比如代做值日打扫卫生，代他罚抄英语单词。从最初的零胜利到后来的旗鼓相当，我的确长进了。那天晚自习，我们手痒，借着微弱的月光在走廊上又厮杀起来，直到被老班王老师捉进了办公室。老班打开了灯，让我们继续把那盘棋下完，还和我们一起复盘、讲解。原来老班也是个象棋高手，他的名字里就有一个棋字，后来我们干脆把他的名字反过来念：棋王。

在镇江打工时，租住在南郊一个民房里。房东的儿子性格孤僻，三十好几都没有婚娶，大家背地里都叫他憨哥。许多房客住不了多久，就会被他赶跑，长不超过半年，短的十来天。唯独我花了最少的钱租住在最好的厢房里，就是因为我和他下棋从不反悔。有时加班回来，他还坐在那傻等，不忍心让他失望，多少要陪他下上两盘。后来他们家拆迁，他哭着喊着让我和他们一道搬进新房，临走时送了我一副牛角象棋和一本已经发黄的残棋棋谱。

离开他们家没多久，在街市路口遇到一个摆残棋摊的江湖中人。血气方刚的我自恃看过几张棋谱，自觉有把握赢下这盘残棋，结果当然是输棋又输钱，在围观者的取笑声中狼狈而逃。想起憨哥在分别时和我说的话：千万不要去赌棋，更不要赌残棋。从今往后，我再也没有重蹈覆辙。

小辉和桃林是让我念念不忘的棋友，名字都很普通，棋力却很出众。小辉有着一张永远长不大的脸，驼鸟大的脑容量里装的尽是对棋路的运算，走一步算五步。他就像神雕里的周伯通，嘻嘻哈哈，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又不急于将死，深厚的功力就像编织的一张巨网，任凭你怎样摆脱，就是击破不了。桃林圆脸大耳，只要空闲下来，就会和我杀上几盘。和小辉的顽童形象不同，不卑不亢的桃林更像名门正派的掌门人，酷似全真教的王重阳。别看平时温和儒雅，只要在棋盘边坐定，立刻杀气腾腾，不多说一句话，即便稳操胜券，依旧眉头紧锁，直到对手推盘认输。那次我连输30盘后，忍不住问他，朋友间下棋至于这么狠吗？他又恢复了惯有的儒雅：尊重朋友和对手最好的方式，就是尽全力击败他。

父亲过完60岁生日那天，父子俩又一次坐在棋盘边，老头子说了，下完这盘棋，从今往后再也不会碰它们了。岁数大了，脑筋跟不上了，今天这盘棋就是他的收山之战。多年来我们此消彼涨，行棋期间，明显感觉父亲的棋处处受制，很吃力。为了给父亲的收山之战留下美好的回忆，我留下破绽，露而不破，战至残局，父子俩握手言和。父亲对我说：以你现在的水平和做人的周全，可以闯荡江湖了！

果真是这样，我宁可还做那个乳臭未干的臭棋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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